要说扰人,也就是体现在这种小事情上吧。听说谁要去国外一趟,刚好他国有什么东西很想要,也不用说刚好有,就算原本没有,也能挖空心思硬想出来一两样特产或名品。
于是总要厚着脸皮跟人家说:“哎呀,碰巧遇上的话,麻烦你捎带一下了。”我就是这种人啊。若让我从国外带回点什么来,我必然也不加推辞。
好友最近去日本,日本勾引着我的东西?想都不用想,捎了个信给好友:“如果你突然神奇的置身于一间唱片店,而那间唱片店刚好品味脱俗,拥有椎名林檎的3张最新专辑:《浮き名》、《蜜月抄》和《逆輸入~港湾局~》,请你帮我买一下吧。”
今年到目前为止,我没有外出,不管是工作的差旅,又或私人的远足。惹得航空公司也赶来“关切”一番——我加入会员的某航空公司,定期与我亲切分享一些航线动态和票务信息。
最近一封信中,欲言又止的说:“就记录显示,你今年似乎还没出行过呢,至少没搭乘过我们的航班……”
但“寄件人”并未接着问:“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?没心情、没时间、没存款、没旅伴、没目的地?”
那“寄件人”不想让人为难,不作深入打探,识相的转移了话题:“不管怎么样,你知道吗?现在哦,我们开辟了一条航线去那个地方了,你去过没?而且啊,现在我们飞机上有一种新的舱内服务,可好啦;对了对了,里程累积方法有点小变动,变得更优惠了,下次你也试试吧。”
我几乎有点羞愧了,怎么今年没旅行呢?明明休过连续假期,也有零用余裕,能一起飞的朋友仍有几个,而且迷人的日本一动不动的在那好端端等着我——自从上年一个人在东京扎扎实实住了10多日之后,我发下“今后旅行,只去日本”的豪言壮语。
只是,我不想为旅行而旅行,不愿为出门而出门。
早前请好了假期,别人问我“去哪儿?”我说放假去啊,紧接着被问“对,放假去哪儿?”我说哪儿也不去,就在家里。听取的是一声不知宽慰、怜悯或怎么个意思的话:“这样也好,在家休息休息。”
很微妙的语气,好像放假不出去飞上一圈,便不算放假;在家里傻呆着,显得很辜负放假;不做好出行计划的人,是不配放假的。
翻开日本女作家新井一二三的《独立,从一个人旅行开始》前,我对着书名有这样的怀疑:真的能经由旅行而独立吗?还是迷惑于被旅行从情感上“同质化”,实际上仍半点关系的独立?快解释给我听。
读完得知新井女士的旅行,只是对现实的逃避、对平庸的躲避、对生活的闪避,新井一二三大胆承认了——但我躺在自家床上,听一个旅者的自白,也是有点讽刺。
那书是我上月悠长假期中读完的一堆书中一本,幸好书本身讨论“旅行的意义”,而不是介绍景点或风光。坦白说,我对观光札记或旅行文学毫无兴趣,也不会因别人推荐什么地方而去,或因别人数落什么地方就不去。
旅行,是不能道听途说的。你的旅行是你的,如果我不对你这个人有意思,你去过什么地方,看过什么东西,我大可不必知道。试问:那处我没去过的地方,没亲身感受过的地方,跟我会有什么联系?
陈丹燕那本游记《我要游过大海》写爱尔兰,堪称“奇书”,何以能爱一个地方爱到说不出它一句不是?能爱得比原乡更深更切?大概只有陈丹燕和旅游局发的通稿能做到吧。
名摄影师Annie Leibovitz大姐的同性恋人、文艺评论家Susan Sontag,生前在一篇随笔“Questions of Travel”中指责现代旅游文学具误导性,读得人好爽快。
她还写道:“旅行本身曾是一种反常的活动。浪漫主义者认为从根本上说‘自我’就是一个旅行者——一个不断追寻、无家可归的自我,归属于一个从来不存在、或已不复存在的地方;那是一个理想化的世界,与现实世界形成鲜明的反差……旅行从此成为现代意识和现代世界观的先决条件——是对心中的渴望和绝望的宣泄。”
当然,那些受邀、有偿去旅行的作家,不在她讨论范围内。
回到常人的旅行,我想:如果生活、甚至生命本是空虚的,那么无论行至何处,都将同样空虚。
所以,我不认为旅行的前提是日子一筹莫展、索然无味,得去外国找找刺激、尝尝滋味。
如果不能坦然接纳或尝试汰换生活的实质、生命的内核,企图以空间变换,来实现心随境转,将是多么无谓——好了,你回来了,从远方返回住地,以行尸走肉之身复返前尘,以前的旅行和未来的旅行,只是医治绝症无效但带来短暂抽脱的麻醉剂。
生活毕竟是不可颠覆的,人却是可自欺更欺人的,旅行,又何其无辜,夹在两者之间,被异化成一场“伪经历”。
我不要因旅行而开阔,我要因开阔而旅行。
人在日本的好友,很快回复了我:“3张唱片都买到了。”没准备好重去日本,谢谢你把日本捎给了我。
(本文刊在9月12日《联合早报》·四方八面)
http://news.omy.sg/News/News-Spotlight/story20140912-29154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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